當全世界還在震驚於英國人做出脫離歐盟決定的時候，卻有越來越多的英國人自己覺得當初做出脫歐決定，似乎有點草率。這個對比與差異讓人不得不質疑，所謂民主時代中的最高決議手段，也就是公民投票的直接民主，到底算是一個什麽樣的制度呢？
有的人認為，一個講求理性的民主政治不能任由注重感性的個人做最高的判斷，然而也有人認為，理性是相對於感性的强度而存在。因此，這種涉及國家主權的議題，一旦交付給全體公民決議的時候，結果就是民意，不管這個民意是否合乎理性。
這種問題不但讓所有人在民主與民粹之間分不清楚界限，也讓人不得不對於民主制度的實施捏一把冷汗。為什麽呢？因為我們今天活在處處表揚民主政治的時代中，對於這種政治的最大信心，來自於理性的穩定性，理性讓我們能夠綜合情勢做判斷，讓我們注重自己的利益，以及讓我們欣賞成功利用理性治國的成果。
非常有趣的是，這三種對於理性肯定的方式，剛好正是英國在政治觀點、經濟實用與歷史成就中所展現的示範，正也是英國為人類文明的發展提供的這三種示範，讓全球絕大多數關心英國與歐盟未來關係的人──他們身上發揮了極大的作用，導致在脫歐公投結果揭曉前，幾乎沒有人認為英國脫歐會是一個真實的結果。
甚至直到投票結束不到4小時前，英國獨立黨黨魁法拉吉還說：「如果留歐派獲勝，那是因為後來登記投票日期延長之後，又增加了200萬人的結果。」當時說這話就足以證明，連脫歐派陣營的主要人物都不認為英國有希望脫歐。
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訊息，可以說是影響深遠，尤其是有關民主理性的認定。因此，我想告訴大家，在英國進行公民投票前的一致認定，「英國會留在歐洲的想法」並不是一厢情願得錯覺，而是對於理性所保持的基本認知，這個認知基本到什麽地步呢？
它基本到連最講求利潤的市場都一致看好英鎊。在市場中的人都知道，價格反映了真實，那麽真實到底出了什麽問題呢？答案是我們過度相信理性的計算，理性的利潤與理性的傳統。
第一，什麽是理性的計算呢？這就是前英國首相卡麥隆在今年一月份與歐盟針對社會福利發放和難民收容問題，所取得的特殊地位。在這個特殊地位中，英國可以不必受到歐盟約束所有其他國家的法案，而擁有自己做一些自主決定的地位。首相回國後，意氣風發，認為他已經得到了極為重大的成功，足以說服國內的疑歐派，也就是懷疑歐洲派，因此決定採長痛不如短痛的策略，乘勝追擊，將公民投票提前半年，希望國人能夠在特殊地位的引誘下，忘卻英國懷疑歐洲的精神。結果相當諷刺的，他的理性計算並未奏效。
其次，就是理性的利潤。為什麽歐盟會千方百計的遷就英國各式各樣的要求呢？同時英國在一開始也沒有加入歐元區，使用歐元。為什麽歐盟能夠容忍呢？答案就是英國懂得利用帝國餘輝、發揮優勢。英國的優勢當然就是語文跟外交。
歐盟很多人不但相信──在實際上也採用了──英國的語文優勢，自然的讓英文成為歐盟中其他27國的主要溝通語言。同時，英國跟美國在外交上長期以來所維持的特殊關係，足以作為協商英國在歐盟特殊地位的籌碼。換而言之，歐盟確實是考慮到英國這一些具有特權與優勢的地方。
最後就是英國的歷史成就。在近400年來的歷史，讓英國展現出實用的哲學、靈活的外交與重商的文化等等。這些成就，讓其本身從歐洲發展上的後段班國家一躍成為日不落帝國之外，也成為近代各國政治改革的模仿對象。這份歷史成就感，雖然給英國人帶來了民族驕傲的成就，卻也是這個一度輝煌的國家在當代發展中的絆脚石。如果不是因為這一份老掉牙的民族自信心，英國不會忽略他們在歐盟已經取得的特殊地位，以及倫敦是英語世界跳入歐洲大陸的財經跳板。今天，一旦脫歐公投通過之後，大家紛紛發覺，許多重要的財經單位要把操作的交易中心從倫敦移往歐洲的主要城市。所以，倫敦還能不能夠保有原有的財經中心的地位，是一個大家要拭目以待的課題。
偏偏在陷入這份歷史成就中，包含英國人與非英國人，幾乎所有人認為英國人這批現代世界民主搖籃的子民們，能夠以原有的實用精神看破舊的光榮，移向新的未來。就是這份世人的高估，所以幾乎所有人均無例外地認為，英國的公民投票不會做出脫離歐洲的選擇。
結果我們都錯了。但是讓我們出錯的原因，值得我們深刻反省。我們都以為，英國的子民會延續這個一度讓他們偉大的實用精神，沒想到他們居然有一半以上的人，寧可活在昨天，也不要選擇明天。
苑舉正簡介
比利時魯汶大學哲學博士，台灣大學哲學系教授。曾兼任台大哲學系系主任。精通中、英、法語，台灣哲學學會副會長。1981年畢業於台灣東海大學政治系，1983年赴比利時魯汶大學哲學院攻讀哲學，獲得哲學學士（1984年）、哲學碩士（1988）以及哲學博士（1995）學位。
目前出版中英文研究論文40餘篇，專長為：科學哲學、科學方法論、社會科學哲學、政治哲學，對索羅斯的老師卡爾波普哲學有深厚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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