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經世界最害怕的事情就是不確定性，更害怕的事情就是確定「不確定的事情一定會發生」。不確定性來自於經濟的負面消息，而這會導致恐慌性賣壓。真正發生恐慌性賣壓的時候，如果事前沒有料想到，那就是黑天鵝了。
英國脫歐的問題，就是一個完美的孵黑天鵝蛋的過程。我們的恐慌就來自於這當中的「確定會發生的不確定性」。這是一個很好的比喻，因為讓蛋孵出來需要非常多的條件，缺一不可，並不是那麽容易。
但正是在這個情况之下，英國首相卡麥隆於今年1月在歐盟針對財政主權、社會福利與難民解決等問題，為英國協商爭取了特殊待遇地位，然後他自信滿滿的回到英國，立即將原先在上次大選中承諾2016年年底舉辦留歐或是脫歐公投提前半年，決定在今年6月23日舉行公投。
提前舉辦公投的如意算盤在這一年中，出現越來越意想不到的發展。造成原先還無法想像能夠通過的脫歐議題，成了今天財經世界最擔心的黑天鵝。那麽這是怎麽弄的呢？我從歷史、政治與社會三個角度說明這個轉變。
英國脫歐勢力壯大的歷史因素有三項，第一，日不落國的往日雄風；第二，爭取資源的實用傳統；第三，堅持主權的國家主義。這三點的結合，形成今日英國人在意識上，認為勇於脫離歐盟，走自己的道路不但是正確的，也不用擔心其他人士對於英國一旦脫歐之後，所面臨的困難與挑戰。這一些具有威脅口吻式的警告，對於英國人而言是沒有用的，因為英國人不怕做走自己路的選擇，也樂於面對一切後果。
持這種意見的人很多，其中最具有領袖魅力的人，當屬前倫敦市市長強森。強森的立場，幾年來，甚至說幾十年來都一致，因為他在大學時期就針對於懷疑歐洲理論寫過一些文章，還獲得鐵娘子柴契爾夫人的稱讚。
其次在政治上，歐盟公投在英國並不是第一次。1975年當工黨執政的時候，在歷史糾結與經濟利益的相持不下之刻，那個時候政府跟今天一樣，將歐盟的問題放在公民投票之中。結果令人很詫異，因為工黨作為執政黨，他的社會主義理念應該對於區域整合表達支持的立場，但歷史的自信讓英國的政治沒有可能，也不會做出任何主權的讓渡，為此工黨在歐洲議題上分裂為二。
反觀當時在野黨的力量，卻在當年的明日之星──氣勢如虹的柴契爾夫人──引導下，以突顯工黨之無能為主要訴求，說出英國不能「只顧及家中之事，不理外在世界之轉變」這樣激奮人心的話。結果，投票結果超過三分之二的人願意加入當時的歐洲共同市場。今天的情事剛好相反，執政的保守黨嚴重分裂，議員不能就此達成共識不說，在野黨的工黨領袖柯賓的表現卻遠不如當年的鐵娘子。
首先，1975年的柯賓投的是脫離歐洲的票，而在今天也看不出來他有什麽轉變。其次，在6月2日的演講中，原來大家都期待柯賓能夠說出留在歐盟的看法與好處，沒想到他居然認為支持留在歐盟的主要理由是因為，脫離歐洲派的理由尚不足以說服他。這幾點讓工黨的留歐人士群龍無首，而這也使得英國普遍贊成留歐人的立場，因而失去了政治上的支持。
最後，是有關於英國社會的問題。英國社會普遍對於歐洲難民的疑慮，來自於最近歐洲難民的事件。原先歐洲債務的問題達到最高峰時，因為英國本身不用歐元的緣故，所以衝擊較小，但這次的難民危機則讓英國社會陰影重重。原因還不是有多少難民願意來英國，而是脫歐派提出一個非常有效的論證，說明英國與歐洲真正在心裡上的隔閡。
英國脫歐派說，去年在歐盟國家中除了英國以外，有67萬5千人取得公民權。因此，按照歐盟國家公民擁有自由遷徙權利的規定，理論上這60幾萬人都具有移居英國的權利。然後脫歐派人說，一旦他們基於英語的便利性與社會慷慨性，願意移入英國的時候，那麽可想像，英國的社會不需幾年必然面對根本的改變。我必須說這是不合邏輯的推論，但在英國人心中卻是蠻有說服力的。
從歷史、政治與社會三個觀點說明最近脫歐聲勢大漲的理由之後，我們也不得不談一談脫歐後的結果。目前為止，所有大西洋兩岸的重量級政治人物都不斷的强調，英國脫歐後的實質損失，集中在房産、金融、投資、業務，甚至連社會福利都會面對减少的命運，造成英國人的損失。
不過這些都是預言，並不真正在自由慣了的英國人心裡扮演關鍵角色。但是，一旦脫歐成真，那可打破了歐盟長期塑造的「只能擴大、不能拆夥」的神話。一但打破了這個神話，那麼以現在在歐洲政治上的極右抬頭的風氣，加上南北經濟表現上的差距，還有社會上對於難民議題所表現的分歧，讓人不得不對未來的結果，必然發生的不確定性感到憂心忡忡。
到目前為止，唯一確定的是這個不確定性將會維持一段很長的時間，因為即使這次脫歐公投不過，但這個議題就會像幽靈一樣的持續纏著英國人。只要機會一成熟，不是這次，就是下次，英國人會做出關鍵的選擇。
好處是，一但做出這個關鍵選擇，不確定性立即消失，緊跟著黑天鵝也會消失，最後沒有人吃的到黑天鵝肉！
苑舉正簡介
比利時魯汶大學哲學博士，台灣大學哲學系教授。曾兼任台大哲學系系主任。精通中、英、法語，台灣哲學學會副會長。1981年畢業於台灣東海大學政治系，1983年赴比利時魯汶大學哲學院攻讀哲學，獲得哲學學士（1984年）、哲學碩士（1988）以及哲學博士（1995）學位。
目前出版中英文研究論文40餘篇，專長為：科學哲學、科學方法論、社會科學哲學、政治哲學，對索羅斯的老師卡爾波普哲學有深厚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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