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脫離歐盟的效應，經過十天的沉澱，慢慢地讓許多英國人逐漸發覺，大事不妙了。先是有原先脫歐派設下的但書，認爲若是投票人數沒有超過全國合格公民的60%的話，本次公投無效。結果在公投決定脫歐之後，竟然有將近400萬人以這項夙願爲由建議再投一次。雖然再次舉辦公投的希望渺茫，7月2日星期六，在倫敦海德公園有上萬人示威游行表達不滿。
7月4號更有前首相布萊爾表示，英國既然是一個民主國家，因此人民要的就是政府該做的。如果人民要脫歐，那麽政府就該辦理脫歐的法定程序；如果人民現在發覺脫歐的決策並不是深思熟慮的結果，想要反悔，那麽政府還是要依從人民的意願。布萊爾不愧是英國的資深政客，一語雙關，誰也不得罪。
不過他的立場很明顯，就是脫歐是一個不算明智的決定，而且許多原先讓英國脫離歐盟的理由，並不真實。這一些結果在十幾天後逐漸浮現，許多英國原有作爲世界與歐洲聯繫跳板的地位，例如金融中心、製造中心、服務中心等，恐怕就此喪失了。
我們在地球的這一邊，並不在意英國人是否後悔的問題。但我們卻很在意，為什麽號稱最成熟的民主國家──也就是英國──怎麽會做出這麽草率的決定，放棄眼前的優勢呢？而且在熱情的牽引之下，在排外的錯覺中，在驕傲的假象裡，做出損傷自己利益的決定呢？
其實這是一個很嚴肅的問題。因為在大西洋的另一端，另一個成熟的民主國家，也就是美國，正在發生一件幾乎一模一樣的事情，那就是川普獲得共和黨提名的過程。這兩個國家發生這些講求感性選舉，卻不顧理性從政的結果，給全世界送出極為不安的訊息──也就是民主制度有問題。
讓我們從英美這兩個國家的案例，歸結一下他們發生這些情况的五個要素。首先，英美兩國都有一大群對於現狀非常不滿的選民。對英國人而言，不滿的現狀，來自於歐盟的限制；布魯塞爾立法的過程讓英國人礙手礙脚，不若從前自由。美國人更不滿了，尤其是對於華盛頓中的政客感到極其憤怒，認為他們過於長袖善舞、合眾連橫，只專注國際事務，卻對國內民生疾苦不聞不問。
其次，英美兩國都反對全球化。說來好笑，全球化其實標誌著英語化，但這兩位講英語的民主老大哥國家，卻堅持把全球化解釋為失業的罪魁禍首，是國內喪失産業的問題來源。
再者，英美兩國都拿移民作為一個反對的目標，認為移民帶來的，只有白領社會福利的依賴者，尤其是最近兩年因為中東局勢所引發的難民潮。中東來的難民，在英國這一次留歐還是脫歐的投票中，成為雙方攻防的主軸，而英國人大部分都沈浸於恐懼的心理之中。但是當英國恐懼於難民的來臨時，顯然已經忘記當年日不落帝國統轄整個中東區域。今天中東局勢大亂，英國人至少應該有些道義責任吧？
美國就更妙了，因為他反對的移民完全針對於美國與墨西哥交界，偷渡過來的西班牙語裔的族群。關鍵是討厭他們是一回事，但沒有人辛辛苦苦採收農産品供給美國人享用，那可是美國人想不到的另外一件事了。更不要說，如果真如特朗普所說，建築一道高牆把他們阻絕於外的話，那麽對於美國民生的影響，真是不堪設想。
第四，是英美兩國的許多國民喪失了原有的驕傲感。原來英美的公民因為國家强大而帶來的驕傲感，目前為止都不存在了。他們認為工作機會減少、收入數額降低、被別人評估為競爭力下滑的這些因素，不但讓他們失去了往日的優勢，也讓他們遭受到被人瞧不起的命運。
這些人徒呼負負，想到自己不如人就一肚子怨氣。這也是為什麽特朗普的競選口號就是“Make America Great Again”(我們會再強大起來)，這口號也足以說明美國人珍惜昨天、不顧明天的情懷。
最後，就是民粹思維。累計前面四點，想到政治人物、想到移民湧入、想到世界的轉變，英國人跟美國人許多國民認為沒有一項是好的。於是，民主制度中能言善道者，逮到機會口若懸河、舌燦蓮花，竭力鼓吹、鼓動不善思考的人。他們說出一大堆好懂又虛假的競選語言，充分操作民粹，大玩民族表象，結果是什麽呢？
結果是玩民粹者，無往不利，在各地選舉日漸成功，口味也越來越辛辣。不要以為這只是發生在英國與美國的問題，因爲如果連這種有深厚傳統的老派民主都逃不過民粹的宿命，那麽民主制度勢必是要退潮的。
苑舉正簡介
比利時魯汶大學哲學博士，台灣大學哲學系教授。曾兼任台大哲學系系主任。精通中、英、法語，台灣哲學學會副會長。1981年畢業於台灣東海大學政治系，1983年赴比利時魯汶大學哲學院攻讀哲學，獲得哲學學士（1984年）、哲學碩士（1988）以及哲學博士（1995）學位。
目前出版中英文研究論文40餘篇，專長為：科學哲學、科學方法論、社會科學哲學、政治哲學，對索羅斯的老師卡爾波普哲學有深厚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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